一个梦想,两种解读——孰对谁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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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华人
第1790篇文章
马丁·路德·金的梦想实现了吗?他的孩子怎么理解父亲的梦想?
正文共:5486字
预计阅读时间:14分钟
撰文:Jinxia Niu
本文删节转载自“正义补丁”公众号
“I have a dream that my four little children will one day live in a nation where they will not be judged by the color of their skin but by the content of their character.
我有一个梦想,我的四个孩子将在一个不是以他们的肤色,而是以他们的品格优劣来评价他们的国度里生活。”
这是马丁·路德·金博士最著名的演说——“我有一个梦想”中的一句话。近来,加州的第16号公投提案(Prop 16,前ACA-5提案)在加州乃至全美国的华人社区引起激烈的讨论。反对方经常引用金博士的这句话来支持他们的观点。
残酷的现实是在马丁·路德·金遇刺身亡52年后的今天,这样的“美国梦”在很多黑人身上仍旧遥不可及,乔治·弗洛伊德被警察残忍跪杀事件后,1965年阿拉巴马州塞尔玛的“血腥星期天”的情景再次在美国多个地方重演。
这句话里提到的马丁·路德·金的孩子又如何看待这个问题呢?
日前,马丁·路德·金的女儿伯尼斯·金(Bernice A. King)正式公开表态支持平权法案重回加州,支持加州Prop 16提案。
如何理解“我有一个梦想”的演讲,马丁·路德·金的女儿给出了她的诠释,让我们一起来深入探讨。
我们来看一段堪称经典的辩论, 弄清楚双方的主要争议点在哪里。
这场辩论发生在机会均等联盟(Opportunity for All Coalition,旨在用ACA5议案恢复平权法案的联盟)联合主席,华人权益促进会行政主任潘伟旋(Vincent Pan)和加州209号法案的主要发起人沃德·康纳利(Ward Connerly)之间。
两人分别以ACA5议案(PROP16)的正方和反方领袖的身份加入了加州本地广播节目KQED的论坛。
在这场辩论的下半场,两人再次被问到马丁·路德·金那个著名的“我有一个梦想”的演说,以及那句被支持不看肤色(color-blindness)的人们经常引用的那个梦想——“我有一个梦想,我的四个孩子将在一个不是以他们的肤色,而是以他们的品格优劣来评价他们的国度里生活。”
这也是沃德·康纳利和其他反对ACA5议案的人们始终贯穿的主要论点:“我反对的是基于肤色的法律,209号法案禁止平权法案,就是禁止在公立教育,公共合同和就业领域给予任何人基于肤色的优待和歧视,它提供的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而马丁·路德·金的那句不看肤色的梦想,就成为了他们的最好广告代言词。
对此,潘伟旋的回复是,马丁·路德·金的话这样被引用是“非常冒犯他本人的, 因为这与他的愿意正好相反。马丁·路德·金这句话的背景和意愿是说,有一天希望我们能生活在一个所有人都能真正拥有平等机会的国家,不管是白人还是非裔,都能在各个方面拥有一样的权益。但是,直到2020年,我们仍然有这么多人到街上去抗议,就是因为我们现有的社会还没有做到能提供这样的平等机会给所有的有色人种”。
“209法案已经执行24年了,根深蒂固的结构性种族主义和不平等依然存在,这也是为什么弗洛依德之死会带来这么多抗议。现实是,209法案通过后,有色人种和女性拥有的小企业受到严重打击;现实是,COVID疫情之下,非裔群体有着不成比例的高死亡率,亚裔社群面对的歧视和攻击也在激增,有色人种根本无法得到和白人一样的医疗和经济援助资源”。
“如果我们不能恢复平权法案,将种族和性别作为诸多因素之一,我再强调是因素之一,而不是唯一因素,考虑到政策制定中去,白人优先和白人至上就会继续得到默许和纵容,我们就没法对现有的系统性歧视做出任何改变”,潘伟旋说。
潘伟旋为何一再强调“因素之一”呢?当沃德·康纳利和其他反对者声称,这是“基于肤色”或“种族配额”的法律时,其实暗含了种族因素是“唯一因素”或“决定性因素”这样的错误假定。但是,因为该假定是隐形的,就非常容易蛊惑人心。
不过,当潘伟旋澄清,平权法案是种族配额的说法是严重错误的,种族配额早已在1978年就被判定违宪时,沃德·康纳利在这样清楚的法律界定面前,没有了玩文字游戏的余地,也亲口承认,“是的,种族配额是违法的”。
有意思的是,当反方和正方谈论马丁·路德·金的梦想金句时,你会发现他们竟然有一个共同的目的,就是反歧视。沃德·康纳利声称自己反对平权法案,是在反歧视,而潘伟旋支持平权法案,主张也是反歧视。同一个法案,同一个目的,为什么会得出完全相反的结论?
很明显,潘伟旋反对的是现在和过去依然横亘在我们面前的系统性歧视,他提出了很多从Black Lives Matter(黑人的命也是命)抗议运动到疫情下亚裔被歧视等这些现实证据,这些证据也说明,209号法案打着“反对优待和歧视,打造人人平等”的旗号出台,实行24年后的效果根本就是零乃至负值。
Dr. Shirley Weber(雪莉·韦伯博士)
ACA-5的作者之一的雪莉·韦伯也曾提到,“金博士的梦想不可能通过宪法上的几行字就自动实现。209号法案做了一个失败的实验,禁止平权法案,并没有弥补有色人种和女性群体中存在的不平等,反而加大了这种趋势。”
再细看沃德·康纳利的话,会发现他要对抗的其实是“未来可能出现的歧视”,他的意思是:只有政策一刀切,对所有人都一样,才能有效避免和对抗今后针对某个族裔的歧视。听起来似乎有道理,但同样也暗含了一个假定的前提:就是2020年,我们所有人已经都在一个起跑线,整个社会已经没有歧视,没有不平等了。
这显然不符合当下的现实。
当沃德·康纳利和其他支持“不看肤色,才能对抗歧视”的人们这样讲时,是对当下少数族裔依然面临的系统性歧视,像对“房间里的大象”一样视而不见。
但是,沃德·康纳利抓住了人性的一个弱点,就是永远在担忧未来。这也是很多反对Prop 16(ACA-5)议案的华人们拿出的理由:一旦Prop 16通过,平权法案恢复,今后就会在公立教育领域对非裔和拉丁裔有优待,优待他们就意味着我们华人会被歧视。
这里可以重温下《近距离看美国:我也有一个梦想》的作者林达对平权法案的诠释,“平权法案” 不是一个对今后美国社会的法律规范,它不是要宣布从此以后大家都不得歧视,公平竞争,它是对过去美国社会中弱势群体所受到伤害的纠正式的补偿”。
1955年,最高法院就“布朗案”发布命令,命令联邦公立学校结束种族分离。判决下来之后,在一些极端南方,比如著名的阿肯色州小石城高中,九个非裔第一次进入这所白人的学校,居然要有美国总统派出国民兵一路护送才进得去校门。
这就是马丁·路德·金所处的时代背景,一个黑人和白人依然被隔离的社会。
“布朗案”发生后不久,对抗种族隔离的平等的种子开始生长。1955年12月 ,一个名叫罗莎·帕克的非裔女士在蒙哥马利市当时实行非裔和白人座位隔离的公交车上,因进入了白人座位区拒绝让座而被警察逮捕。
事发之后,当时只有26岁的年轻牧师马丁·路德·金第一次真正开始积极行动起来。在他的带领下,蒙哥马利市的五万五千名非裔,开始了为期381天的公共汽车罢乘。这是南方非裔的历史上 ,也是整个美国非裔历史上的第一次。
1956年11月13日,联邦地区法庭判定市公共交通系统不得实行种族隔离的判决得到了联邦最高法院的支持。之后,非裔的民权运动已经势不可挡,马丁·路德·金已经和诸多非裔组织一起,开始有计划地,主动地向南方的种族隔离制度出击。
1963 年的下半年,非裔民权运动声势浩大,马丁·路德·金决定在首都华盛顿的国会广场上举行空前规模的非裔集会,当时,以肯尼迪总统为首的联邦政府行政分支明确地站到以马丁·路德·金为首的非裔民权运动一边。
1963年8月28日,在华盛顿的20万人的集会上,马丁·路德·金发表了那个著名的演讲,“我有一个梦想”。
鲜为人所注意的是,集会当天,肯尼迪总统邀请了马丁·路德·金等非裔领袖到白宫作客。肯尼迪总统对非裔领袖们说:“我也有一个梦,我梦到,有一天,新的民权法案能够在参众两院被通过”。
1963年11月22日,肯尼迪总统总统遇刺身亡。1964年夏,国会参众两院分别通过了《民权法案》,并由约翰逊总统签署生效。
1964年7月2日,约翰逊总统签署《民权法案》,马丁·路德·金博士在其身后注视着。(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对此,林达在书里的评价是:“肯尼迪总统最终用自己的生命,实现了自己的一个梦。这就是美国历史上对非裔,少数民族,妇女等等弱势团体影响最大的1964年的《民权法案》。包括我们新来到这个国度的中国人,能够在此安然生存和发展,都离不开三十多年前的这个法案”。
1964年的《民权法案》在美国历史上第一次明确地以联邦法的形式禁止在社会公共生活各个领域里的种族歧视,标志着美国终于在法律上解决了从建国起就延续下来的种族问题。从此以后,美国非裔在法律上拥有了和白人完全一样的平等权利。
可是,尽管有了保障非裔平等权利的联邦法律,却并不意味着南方的非裔就立即就有能力和机会来实施这种平等权利。从1964年《民权法案》通过,到1968年4月被种族主义分子暗杀,马丁·路德·金一直都深入南方腹地,推动非裔真正有能力来拥有和实施平等的权利,如投票权,选举权,工作领域的平等权益等。
在马丁·路德·金生命的最后6年里,即1962年到1968年,根据他的理念和行动,他实际上就是在推行我们今天会称之为考虑种族因素的平权法案。而且,由于当时的非裔权益如此之低,力量如此之弱,他是主张在公共就业领域给非裔一定的配额才能改变现状。
1962到1968年,马丁·路德·金发起了一场叫做"Operation Breadbasket,"(粮袋行动),一场要求根据非裔在就业市场的总数额而给非裔工人一定工作配额的民权抗议运动。
反观历史,我们看到的是,马丁·路德·金是一直在用实际行动乃至生命来推动非裔和白人真正拥有平等的机会和权益。
正如潘伟旋所说,这位民权领袖真正的本意,是为让所有人都在有平等的机会和权益的国家生存,那是一个“非裔和白人唯一的差别是他们的肤色的地方”。
然而,今天以马丁·路德·金之名反对平权法案的人们,所有的论据却只是他的一篇演讲中选取的一句话而已,不仅脱离了他所处的时代和历史背景,更违背了他本人生前的价值观和一贯行动。
有意思的是,沃德·康纳利在这次对阵潘伟旋之前,一直都在媒体上声称:如今反对平权法案的运动主要是亚裔,尤其是华裔美国人在领导。
但是,沃德·康纳利这话显然只说对了一半,另一半是:2020年支持平权法案的运动,也尤其是华裔美国人在领导。
作为华促会的行政主任,潘伟旋的支持和领导是多年积淀后顺理成章的结果,如果你看华促会在1969年成立时的英文名(Chinese for Affirmative Action),就一目了然。
平权法案虽是借着60年代非裔民权运动的势能诞生,但推出后却让所有曾受到歧视和不公平待遇的少数族裔都得以受惠。华促会在1969年由几个年轻的华人社会活动家成立时,取这个名字,就是看到了平权法案这个强大的工具在帮助华裔谋取权益上的能量。
3月,潘伟旋在ACA-5在加州首府发布的会议上发言时,是这么说的:“华促会的初心和目的是解决系统中持续存在的种族主义,这种系统使我们无法平等获得重要的公共资源和服务,阻碍了我们在地方,州和国家各级事务中充分的公民参与。五十多年来,华促会一直将平权法案作为重要的政策工具,促进华裔美国人在多个领域的公平与平等”。
重要的是,反对和支持Prop 16的华人有一个很大的区别:就是反对的华人,如组织车队游行的硅谷华人组织和美国亚裔教育联盟(AACE)都是在2014年后成立的,他们发动的也很大多是2000后移民美国的新一代移民。而支持Prop 16的华人组织和个人,很多却都是80、90年代,乃至更早的老移民,他们亲身从平权法案中受惠,甚至彻底改变了家庭的命运轨迹,才用支持的行动回馈。
反对的华人说到底,背后的核心诉求是,担心孩子上大学的利益受损,而支持的华人领袖和组织,如潘伟旋所说,初心和目的是打造一个能够给所有人带来公平和平等的体制,而这个体制,自然会长久的庇护未来一代代华裔移民和其他少数族裔。
本意都是为了我们的下一代、为了我们的子子孙孙,但哪一条才是正确的道路呢?
几天前,马丁·路德·金的梦想中提到的孩子之一,他的女儿伯尼斯·金(Bernice A. King)正式公开表示支持加州的Prop 16提案。
马丁·路德·金的女儿Bernice. A King发布推文,支持Prop 16。
在伯尼斯·金的两条推文中,她说:
“我为@YesProp16背书,这一法案将帮助女性和有色人种创造一个经济更强健的未来。这与我父亲的梦想是一致的,并致力于消除不公正,包括经济不公正。对那些并不同意的人,我希望你们能更全面地了解#MLK(马丁·路德·金)。”
“种族主义仍在这个国家持续着。有个人的、系统性的和机构性的,如果不通过立法来强制他们改变,他们也并不情愿雇佣或晋升非裔、女性等弱势群体。想要阻止和遏制种族主义?最好的方式就是消灭种族主义。”
马丁·路德·金女儿的话的确值得我们生活在美国的少数族裔深思。为了我们的孩子,我们的梦想到底是什么?
参考资料:
林达《近距离看美国之三:我也有一个梦想》
“Dr. King's Dream of Affirmative Action”,David B. Oppenheimer,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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